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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秦论 西汉 · 贾谊
 出处:文选卷五十一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馀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国请伏,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蕃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
始皇既没,馀威震于殊俗。
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俛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嬴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至言 西汉 · 贾山
 出处:全汉文 卷十四
臣闻为人臣者,尽忠竭愚,以直谏主,不避死亡之诛者,臣山是也。
臣不敢以久远谕,愿借秦以为谕,唯陛下少加意焉。
布衣韦带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
至秦则不然。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百姓任罢,赭衣半道,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
一夫大呼,天下响应者,陈胜是也。
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阳而西至雍,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
又为阿房之殿,殿高数十仞,东西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四马骛驰,旌旗不挠。
为宫室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焉。
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
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策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
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而托足焉。
死葬乎骊山,吏徒数十万人,旷日十年。
下彻三泉合采金石,冶铜锢其内,漆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中成观游,上成山林。
为葬埋之侈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而托葬焉。
秦以熊罢之力,虎狼之心,蚕食诸侯,并吞海内,而不笃礼义,故天殃已加矣。
臣昧死以闻,愿陛下少留意而详择其中。
臣闻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则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闻,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
地之硗者,虽有善种,不能生焉;
江皋河濒,虽有恶种,无不猥大
昔者夏商之季世,虽关龙逢、箕子、比干之贤,身死亡而道不用。
文王之时,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刍荛采薪之人皆得尽其力,此周之所以兴也。
故地之美者善养禾,君之仁者善养士,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
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
势重,非特万钧也。
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乃况于纵欲恣行暴虐,恶闻其过乎!
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
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失矣;
弗闻,则社稷危矣。
古者圣王之制,史在前书过失,工诵箴谏,瞽诵诗谏,公卿比谏,士传言谏过,庶人谤于道,商旅议于市,然后君得闻其过失也。
闻其过失而改之,见义而从之,所以永有天下也。
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义莫不为臣。
然而养三老于大学,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祝饐在前,祝鲠在后,公卿奉杖,大夫进履,举贤以自辅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谏。
故以天子之尊,尊养三老,视孝也;
立辅弼之臣者,恐骄也;
置直谏之士者,恐不得闻其过也;
学问至于刍荛者,求善无餍也;
商人庶人诽谤己而改之,从善无不听也。
昔者,秦政力并万国,富有天下,破六国以为郡县,筑长城以为关塞。
秦地之固,大小之势轻重之权,其与一家之富,一夫之强,胡可胜计也!
然而兵破于陈涉,地夺于刘氏者,何也?
秦王贪狼暴虐,残贼天下,穷困万民,以适其欲也。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什一而籍,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其役,财尽不能其求。
一君之身耳,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劳罢者不得休息,饥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无所告诉,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故天下坏也。
秦皇帝身在之时,天下已坏矣,而弗自知也。
秦皇帝东巡狩,至会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为过尧舜统;
县石铸钟虡,筛土筑阿房之宫,自以为万世有天下也。
古者圣王作谥,三四十世耳,虽尧舜禹汤文武累世广德以为子孙基业,无过二三十世者也。
秦皇帝曰死而以谥法,是父子名号有时相袭也,以一至万,则世世不相复也,故死而号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万也。
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
天下莫敢告也。
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
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亡进谏之士,纵恣行诛,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诗》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谮言则退」。
此之谓也。
又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天下未尝亡士也,然而文王独言以宁者何也?
文王好仁则仁兴,得士而敬之则士用,用之有礼义。
故不致其爱敬,则不能尽其心;
不能尽其心,则不能尽其力;
不能尽其力,则不能成其功。
故古之贤君,于其臣也,尊其爵禄而亲之;
疾则临视之亡数,死则往吊哭之,临其小敛大敛,已棺涂而后为之服锡衰麻绖,而三临其丧;
未敛不饮酒食肉,未葬不举乐,当宗庙之祭而死,为之废乐,故古之君人者于其臣也,可谓尽礼矣;
服法服,端容貌,正颜色,然后见之。
故臣下莫敢不竭力尽死以报其上,功德立于后世,而令闻不忘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术追厥功,图所以昭光洪业休德,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
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堕于事也,诸侯闻之,又必怠于政矣。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损食膳,不听乐,减外徭卫卒,止岁贡
省厩马以赋县传,去诸苑以赋农夫,出帛十万馀匹以振贫民;
礼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
赐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
御府金赐大臣宗族,亡不被泽者;
赦罪人,怜其亡发赐之巾,怜其衣赭书其背,父子兄弟相见也而赐之衣。
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
是以元年膏雨降,五谷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
刑轻于它时而犯法者寡,衣食多于前年而盗贼少,此天下之所以顺陛下也,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今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臣不胜大愿,愿少衰射猎,以二月,定明堂,造太学,修先王之道。
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然后唯陛下所幸耳。
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见其齐严之色,肃敬之容。
大臣不得与宴游,方正修洁之士不得从射猎,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
如此,则陛下之道尊敬,功业施于四海,垂于万世子孙矣。
诚不如此,则行日坏而荣日灭矣。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湣之。
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
夫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汉书·贾山传》:孝文时言治乱之道,借秦为谕,名曰《至言》。)
上书吴王 西汉 · 邹阳
 出处:全汉文 卷十九、文选卷三十九
臣闻秦倚曲台之宫,悬衡天下,画地而人不犯,兵加胡越
至其晚节末路张耳陈胜连从兵之,据以叩函谷咸阳遂危。
何则?
列郡不相亲,万室不相救也。
今胡数北河之外,上覆飞鸟,下不见伏兔,斗城不休,救兵不至,死者相随,辇车相属,转粟流输,千里不绝。
何则?
责于河间,六齐望于惠后,城阳顾于卢博,三淮南之心思坟墓。
大王不忧,臣恐救兵之不专,胡马遂进窥于邯郸,越水长沙还舟青阳。
虽使梁并淮阳之兵,下淮东,越广陵,以遏越人之粮;
汉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辅大国;
胡亦益进,越亦益深。
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臣闻蛟龙骧首奋翼,则浮云出流,雾雨咸集。
圣王厎节脩德,则游谈之士,归义思名。
今臣尽知毕议,易精极虑,则无国而不可奸;
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
然臣所以历数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恶臣国而乐吴民,窃高下风之行,尤悦大王之义。
故愿大王无忽,察听其至。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
夫全赵之时。
武力鼎士,袨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市,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连山东之侠,死士盈朝,不能还厉王之西也。
然则计议不得,虽诸贲不能安其位亦明矣。
故愿大王审画而已。
孝文皇帝据关入立,寒心销志,不明求衣
自立天子之后,使东牟朱虚东褒仪父之后,深割婴儿王之。
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阳
卒仆济北,囚弟于雍者,岂非象新垣等哉!
今天子新据先帝之遗业,左规山东,右制关中,变权易势,大臣难知。
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复起于汉,新垣过计于朝,则我吴遗嗣,不可期于世矣。
高皇帝烧栈道,灌章邯,兵不留行,收弊人之倦,东驰函谷西楚大破。
水攻则章邯以亡其城,陆击则荆王以失其地。
此皆国家之不几者也。
大王熟察之。
狱中上书自明 西汉 · 邹阳
 出处:全汉文 卷十九、文选卷三十九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
昔者荆轲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
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
夫精诚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
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
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
大王熟察之。
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
李斯竭忠,胡亥极刑
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
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箕子接舆所笑。
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
大王熟察,少加怜焉!
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何则?
知与不知也。
樊于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
王奢去齐之,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
王奢樊于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
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
白圭战亡六城,为中山
何则?
诚有以相知也。
苏秦燕,人恶之于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
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
何则?
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昔者司马喜膑脚于宋,卒中山
范雎摺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
此二人者,皆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
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身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
百里奚乞食于路,穆公委之以政;
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
此二人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
感于心,合于意,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
故偏听奸,独任成乱。
昔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计囚墨翟
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谗谀,而二国以危。
何则?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
此二国岂拘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辞哉?
公听并观,垂明当世。
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子臧是矣;
不合则骨肉为雠敌,朱象管蔡是矣。
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霸不足侔,三王易为比也。
是以圣王觉悟,捐子之之心,而不悦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
何则?
善无厌也。
晋文公亲其雠而彊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
何则?
慈仁殷勤,诚嘉于心,此不可以虚辞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彊天下,而卒车裂之。
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霸中国,遂诛其身。
是以孙叔敖三去而不悔,于陵子仲三公,为人灌园。
今人主诚能去骄慠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隳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狗可使吠尧,而蹠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
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眄者,何则?
无因而至前也。
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何则?
以左右先为之容也。
无因而至前,虽出隋侯之珠,夜光之璧,秪足结怨而不见德;
故有人先谈,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
今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袭按剑眄之迹矣。
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辞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
秦皇帝中庶子蒙嘉之言,以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
周文猎泾渭,载吕尚而归,以王天下。
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
何则?
以其能越拘挛之语,驰域外之义,独观于昭旷之道也。
今人主沈谄谀之辞,牵于帷墙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皂,此鲍焦所以忿于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
砥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
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
邑号朝歌墨子回车
今欲使天下恢廓之士,诱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而趋阙下者哉!
过秦论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六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
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
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寤。
藉使子婴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馀君,常为诸侯雄。
岂世世贤哉!
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
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
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
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不利,势不便也。
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戟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
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
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馀岁不绝。
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
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野谚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已上《文选》为下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纵缔交,相与为一。
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知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卫、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
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
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馀列,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
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馀威振于殊俗。
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
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洁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已上《文选》为上篇)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也?
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没,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止。
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
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示豆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乡使二世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
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
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弗能纪。
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
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
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已上《文选》为中篇。《史记·秦始皇纪》。案《过秦论》相承分上中下三篇,以秦孝公以下为上篇,秦并兼诸侯为下篇,《史记》但为一篇,而次第全异,文亦小异,最为古本,今据录之。)
贤良文学对策 西汉 · 晁错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八
平阳侯臣窋、汝阴侯臣灶、颍阴侯臣何、廷尉宜昌陇西守臣昆邪,所选贤良太子家令臣错,昧死再拜言:臣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故黄帝力牧而为五帝先,大禹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子而为五伯长。
今陛下讲于大禹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于不明,以求贤良,让之至也。
臣窃观上世之传,若高皇帝之建功业,陛下之德厚而得贤佐,皆有司之所览,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历之春秋,纪之后世,为者祖宗,与天地相终。
今臣窋等乃以臣错充赋,甚不称明诏求贤之意。
臣错草茅臣,亡识知,昧死上愚对,曰:
诏策曰「明于国家大体」,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
臣闻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
动静上配天,下顺地,中得人。
故众生之类,亡不覆也;
根著之徒,亡不载也;
烛以光明,亡偏异也;
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
然后阴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膏露降,五谷孰,祅孽灭,贼气息,民不疾疫,河出图,洛出书,神龙至,凤鸟翔,德泽满天下,灵光施四海。
此谓配天地,治国大体之功也。
诏策曰「通于人事终始」,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
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
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
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
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
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
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
其动众使民也,本于人事然后为之。
取人以已,内恕及人。
情之所恶,不以强人;
情之所欲,不以禁民。
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
百姓和亲,国家安宁,名位不失,施及后世。
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
诏策曰「直言极谏」,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
臣闻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
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
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
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以之兴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
其行赏也,非虚取民财,妄予人也,以劝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
故功多者赏厚,功少者赏薄。
如此,敛民财以顾其功,而民不恨者,知与而安己也。
其行罚也,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者也。
故罪大者罚重,罪小者罚轻。
如此,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罚之至,自取之也。
立法若此,可谓平正之吏矣。
法之逆者,请而更之,不以伤民;
主行之暴者,逆而复之,不以伤国。
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内亡邪辟之行,外亡骞污之名。
事君若此,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
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诸侯,功业甚美,名声章明。
举天下之贤主,五伯与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
今陛下人民之众,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势,万万于五伯,而赐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识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
诏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愚臣窃以秦事明之。
臣闻秦始并天下之时,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迟者,何也?
地形便,山川利,财用足,民利战。
其所与并者六国,六国者,臣主皆不肖,谋不辑,民不用,故当此之时,秦最富强。
夫国富强而邻国乱者,帝王之资也,故秦能兼六国,立为天子。
当此之时,三王之功,不能进焉。
及其末涂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谗贼;
宫室过度,耆欲亡极,民力罢尽,赋敛不节;
矜奋自贤,群臣恐谀,骄溢纵恣,不顾患祸;
妄赏以随喜意,妄诛以快怒心,法令烦憯,刑罚暴酷,轻绝人命,身自射杀;
天下寒心,莫安其处。
奸邪之吏,乘其乱法,以成其威,狱官主断,生杀自恣。
上下瓦解,各自为制。
秦始乱之时,吏之所先侵者,贫人贱民也;
至其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
及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
是故亲疏皆危,外内咸怨,离散逋逃,人有走心
陈胜先倡,天下大溃,绝祀亡世,为异姓福
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宁之祸也。
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万民,绝秦之迹,除其乱法;
躬亲本事,废去淫末
除苛解娆,宽大爱人;
肉刑不用,罪人亡帑;
非谤不治,铸钱者除;
通关去塞,不孽诸侯;
宾礼长老,爱恤少孤;
罪人有期,后宫出嫁;
尊赐孝悌,农民不租;
明诏军师,爱士大夫;
求进方正,废退奸邪;
除去阴刑,害民者诛;
忧劳百姓,列侯就都
亲耕节用,视民不奢。
所为天下兴利除害,变法易故,以安海内者,大功数十,皆上世之所难及,陛下行之,道纯德厚,元元之民幸矣。
诏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当之。
诏策曰「悉陈其志,幸毋有所隐」,愚臣窃以五帝之贤臣明之。
臣闻五帝其臣莫能及,则自亲之;
三王臣主俱贤,则共忧之;
五伯不及其臣,则任使之。
此所以神明不遗,而圣贤不废也,故各当其世而立功德焉。
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此之谓也。
窃闻战不胜者易其地,民贫穷者变其业。
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资财不下五帝,临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盗贼不衰,边竟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亲,而待群臣也。
执事之臣,皆天下之选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犹五帝之佐也。
陛下不自躬亲,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窃恐神明之遗也。
日损一日,岁亡一岁,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于天下,以传万世,愚臣不自度量,窃为陛下惜之。
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唯陛下财择(《汉书·晁错传》)
言守边备塞务农力本当世急务二事 西汉 · 晁错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八
臣闻秦时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杨粤,置戍卒焉。
其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
杨粤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理,鸟兽希毛,其性能暑。
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
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
发之不顺,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
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计为之也。
故战胜守固,则有拜爵之赏,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故能使其众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生。
今秦之发卒也,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
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竟。
何以明之?
胡人食肉饮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
以是观之,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
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
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
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
聚而不罢,为费甚大;
罢之,则胡复入。
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
以便为之高城深堑,具蔺石,布渠答,复为一城其内,城间百五十步。
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为中周虎落
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
不足,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
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
皆赐高爵,复其家。
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
郡县之民,得买其爵,以自增至卿。
其亡夫若妻者,县官买予之。
人情非有匹敌,不能久安其处。
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
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
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汉书·晁错传》)
上疏请入宿卫 西汉 · 燕王旦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二
昔秦据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轻弱骨肉,显重异族,废道任刑,无恩宗室。
其后尉佗入南夷,陈涉呼楚泽,近狎作乱,内外俱发,赵氏无炊火焉。
高皇帝览踪迹,观得失,见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规土连城,布王子孙,是以支叶扶疏,异姓不得间也。
今陛下承明继成,委任公卿,群臣连与成朋,非毁宗室,肤受之诉,日聘于廷,恶吏废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
臣闻武帝使中郎将苏武使匈奴,见留二十年不降,还亶为典属国
大将军长史敞无劳,为搜都尉
将军都郎羽林,道上移跸,太官先置。
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之变(《汉书·五子传》)
上书言世务 西汉 · 严安
 出处:全汉文 卷二十七
臣闻邹子曰:「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有易则易之,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
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
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
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侥末矣。
末不可徒得,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誇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故奸轨浸长。
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故养失而泰,乐失而淫,礼失而采,教失而伪。
伪、采、淫、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
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犯法者众。
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
心既和平,其性恬安
恬安不营,则盗贼销;
盗贼销,则刑罚少;
刑罚少,则阴阳和,四时正,风雨时,草木畅茂,五谷蕃孰,六畜遂字,民不夭厉,和之至也。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馀岁,成、康其隆也,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
及其衰,亦三百馀年,故五伯更起。
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
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
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
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
于是强国务攻,弱国修守,合从连衡,驰车击毂,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诉。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皇帝,一海内之,坏诸侯之城。
销其兵,铸以为钟虡,示不复用。
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
乡使秦缓刑罚,薄赋敛,省徭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佞巧,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
秦不行是风,循其故俗,为知巧权利者进,笃厚忠正者退,法严令苛,谰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逸。
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辟地进境,戍于北河,飞刍挽粟以随其后。
又使尉佗屠睢将楼船之士攻,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地,越人遁逃。
旷日持久,粮食乏绝,越人击之,兵大败。
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
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
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秦皇帝崩,天下大叛。
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载也。
然本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乎伯王,时教使然也。
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秽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
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今中国无狗吠之警,而外累于远方之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
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匈奴,非所以安边也。
祸挐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
今天下锻甲摩剑,矫箭控弦,转输军粮,未见休时,此天下所共忧也。
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
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带胁诸侯,非宗室之利也。
上观齐晋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
下览秦之所以灭,刑严文刻,欲大无穷也。
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万世之变,则不可胜讳也(《汉书·严安传》,又《史记·主父偃传》,少篇首二百七十七字。)
上武帝书言世务 西汉 · 徐乐
 出处:全汉文 卷二十六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
秦之末世是也。
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
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
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
此之谓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
吴、楚、齐、赵之兵是也。
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
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
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
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由此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难而危海内,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
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还踵而身为禽矣,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
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
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
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弘游燕之囿,淫从恣之观,极驰骋之乐,自若也。
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
而天下无宿忧,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
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宽仁之资,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
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
馀恩遗德,为数世隆,南面背扆,摄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
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奚征而不服乎哉(《史记·主父偃传》、《汉书·徐乐传》)
宁远嘉定元年九月 南宋 · 王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八二、《两浙金石志》卷一一、《敕建净慈寺志》卷二三、《六艺之一录》卷一一一、《金石萃编》卷一五一
开禧二年,今兵部侍郎戴公溪司成,有李迪功寿朋者,老矣不仕,养于学,谒司成,具道太学有义冢,久弗葺。
司成乐闻之,亟讯其颠末,云:昔淳熙间待制张公宗元以所得分地七亩馀弃之学,以葬远方士子之不幸而死者,名广惠山。
出清波门,并城而南,过刘寺五六里,道梯子领,步渐高,坡陇相属,至方家墺,即其所也。
山之东为官衢,西直循王府山,其南接民家方氏墓,北距郎主簿山,广袤十有五丈,幽静阒寂,面势颇称。
旧有守者,廪稍不继,弃之去,以故殡者少,地益不治。
司成学录李君元白、孙君澜往视之,旧殡凡九,各有表识,喟然叹曰:「朋友死无所,归于我殡,是非学校之责乎」?
乃裒金钱加修焉。
即土周而甃以石,循山址而缭以篱,彻旧门而改作之,增为三间,以备时祀之所,广出入之路,复命守者,给以券食。
既成,祭以安其神,又定津送之费,官以给之,制时祀之式,使岁举行之,榜曰「宁远」。
司成之惠甚渥也。
呜呼!
士不幸而死,又不幸而贫,或远不能以归葬,则殡于此者,岂不愈于寄之僧舍乎?
朋友致岁祀,墓丁供洒埽,政使有家,殆不过是。
延陵季子葬其子于嬴博之间,三号遂行,孔子以为合于礼。
然则斯殡也而遂葬,亦岂不可?
虽然,庸廪不继,时祀不修,则朋友义废,而宁远之意荒矣,尚其永念之哉!
嘉定元年九月日,国子司业王介记,国子录陈一新书。
条目如后:
一、每岁清明学录前期关诸斋,每斋率钱参镮省,委公厨具鸡之属,至日学录一员、轮请长谕二员,同诣义冢致祭
遇晴则行其仪,用鸡黍,从食果子共十豆,酒各三酌。
墓神用鸡及果子共三豆,酒亦三酌。
并备祝文香茶之属,祭毕以所馔给墓丁并随行仆从。
元造长车贰只,用毕仍寄留墓丁家。
一、两学生员有不幸身故,家贫地远合葬义冢之人,本斋长谕保明申学录,备申本监,请官会贰拾千充结砌等费。
学录长谕及其乡人营办,非就义冢安葬者不给。
葬之日请本斋集正直日送至墓所。
一、墓丁陈胜之月给系转运司给到小券一名,专充看守,不许本监人辄行搀请。
如或运司给付不时,许墓丁经监投状,本监即与施行。
陈之庆刊。
盗贼论二篇 其一 上篇 宋 · 王庭圭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一
盗贼之变不一。江西残孽历十年而不讨,始用招安为弭乱之计。此养虎狼、养疽根之术也。使一日出落钤键,必横突溃裂四出而不可禦。愚独忧之,故作《盗贼论》焉。
天下之患,莫甚于大盗起而人主不知。
侯景向关而梁武帝不知,贼遍天下而隋炀帝不知,此皆前世已然之事,其辙迹可考也。
今天下谋臣猛将、豪俊之士奋然而争出者,皆高谈禦戎之策,侈言诞诈,谓盗贼为不足忧,不知天下之所以安危治乱,常系于此。
昔秦既灭六国,惟虑匈奴之为患,使蒙恬北筑长城,延袤万里,而不知陈胜、吴广起于闾左之匹夫。
宣宗收燕赵,复河隍,威震边陲,而不知庞勋之乱起于银刀之亡卒。
然则,盗贼之起,其始未必能桀大,惟郡县蔽匿以幸须臾之安,养其芽孽,寖以成乱者非一日矣。
自艰难以来,江浙荆广所在盗起,然皆暴兴而亟灭,惟虔州倚荒险,洞窟林麓尽为贼蹊,历十年而磐牙犹在。
皇帝尝下铜兽符,发襄汉之师,擒馘几尽。
州县不能抚缉,厚赋深刑,闾阎深苦,于是复操锄钩为兵,啸会逋残,山谷响应。
二千石既莫能制,且恶其鸱张而累己也,欲设一奇计而莫知所出,则其计止出于招安,当时江西大帅亦听其说而甘心焉。
盖其说以为不数月可以尽消江西之盗,而使百官入贺于朝。
此真诞漫之术,可纾朝夕之患,而非为国长虑者也。
郡县承其风,往往纵贼不讨,悉招其渠率而官爵之。
贼利其然,反跳聚山谷,置魁立伍,而阴结官吏,各称渠帅,以苟一时之赏。
虽平居未尝为寇者,亦相时生心,操戈而崛起,不惟能免于死,而且歆艳爵禄之荣。
此岂非诱民以为乱者欤?
虔州城官兵无几,而招徕倔强之徒,带刀剑、执铜挝,列刺史庭下者凡数百人,群心凛凛,常若刀锯在颈。
此岂可以为长久之计者哉?
所谓数百人者,其故时党伍,散居大山长谷之间,啸呼成群,椎埋鼓铸亦自若也。
间不得逞,时出焚剽,则州县必责招安之官提兵追讨,往往暗分财物,自相唇齿,骤雨绝弦,莫见其迹。
州郡既不敢究穷其奸,又且赏之以为有平贼之功,凡如是踵而起者,烽垒相望。
盖设法有以启之,盗贼何时而可息也?
甚者,盗贼虽起,保伍不敢言,县邑不敢发,至于势张而不可掩,则招安之旗四出,上下相为匿,以避朝廷之知而已。
呜呼,祸有大于此者乎?
愚故曰天下之患,莫甚于大盗起而人主不知。
虽然,先事而言则罕见从,事至而言则无所及,自古祸乱未有不如此者。
今盗贼虽已萌,尚可逆为之计,顾愚无知,不知所以逆消祸乱之计,徒能论天下之势如此。
惟冀庙堂帷幄之臣,博采群言,使圣主知之,则天下幸甚。
孙卿书录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七
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复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皆以定杀青,简书可缮写。
孙卿赵人名况
齐宣王威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
是时孙卿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诸子之事,皆以为非先王之法也。
孙卿善为《诗》《礼》《易》《春秋》,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齐向修列大夫之缺,而孙卿三为祭酒焉。
齐人或谗孙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
人或谓春申君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孙卿贤者也,今与之百里地,楚其危乎」?
春申君谢之。
孙卿去之赵,后客或谓春申君曰:「伊尹去入殷,殷王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
故贤者所在,君尊国安。
孙卿天下贤人,所去之国,其不安乎」?
春申君使人聘孙卿
孙卿春申君书。
楚国,因为歌赋以遗春申君春申君恨,复固谢孙卿孙卿乃行,复为兰陵令
春申君死而孙卿废,因家兰陵
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及韩非号韩子,又浮丘伯,皆受业为名儒。
孙卿之应聘于诸侯,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
至赵,与孙膑议兵赵孝成王前,孙膑为变诈之兵,孙卿以王兵能之,不能对也,卒不能用。
孙卿道守礼义,行应绳墨,安贫贱。
孟子者,亦大儒,以人之性善,孙卿孟子百馀年,以为人性恶,故作《性恶》一篇以《孟子》。
苏秦、张仪以邪道说诸侯,以大贵显,孙卿退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进者,必不以其道亡」。
汉兴江都董仲舒亦大儒,作书美孙卿
孙卿卒不用于世,老于兰陵,疾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乎巫祝,信示几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滑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葬兰陵
而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异同之辨,处子之言。
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
楚有尸子、长庐子、芋子,皆著书,然先王之法也,皆不循孔氏之术,唯孟轲、孙卿为能尊仲尼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
长老至今称之曰:「陵人喜字为卿」。
盖以法孙卿(案,上文至「汉兴江都」以下十七字,当在此句下。)
孟子、孙卿、董先生皆小五伯,以为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皆羞称五伯,如人君能用孙卿,庶几于王,然世终莫能用,而六国之君残灭。
秦国大乱,卒以亡。
孙卿之书,其陈王道甚易行,疾世莫能用,其言凄怆,甚可痛也。
呜呼,使斯人卒终于闾巷,而功业不得见于世。
哀哉,可为陨涕。
其书比于记传,可以为法,谨第录。
臣向昧死上言,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录(《荀子》宋刻本)》。
乞绝请托之私奏建炎三年二月 宋 · 郑瑴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中兴两朝圣政》卷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一、建炎复辟记
臣访闻近日朝廷差除、行遣,多出于统制官苗傅、刘正彦之意。
二人更迭出入都堂,殆无虚日,外议喧然。
若士庶共因兹道,家国兴衰,未可知也。
康履、王渊互相交结,公行请托,众所共怨。
苗傅等因人之心,仗义诛之,人不以为非者,以义胜不义,以公灭私也。
今兹复行请托于庙堂之上,义者不为,私莫甚焉。
黄潜善、汪伯彦之居政府,以不能公心体国,好行私惠,以保身固宠,故请托得行而纪纲废,卒至国弱方危,虽身窜荒远,天下犹有馀忿,今可复蹈前辙乎?
且渊与履之交结,汪与黄之自谋,皆以谓举天下之人不能动摇,永保富贵终其身,以及子孙。
殊不知人怨神怒,祸变之起,易于反掌?
身且不保,况子子孙孙乎?
今上皇帝陛下以幼冲处宫中,太后垂帘听政,不出房闼,天下之事,全赖将相大臣,共由公道,以扶持之。
今任庙廊之寄者不能绝请托之私,司将相之权者不能避干与之嫌,命令之下,何以服人心而慰天下?
是启奸雄之心,而召盗贼之至也。
今庙堂之上,所以安行而不疑者,必以谓兵之强,足以制奸雄而弭寇盗,是未之思尔。
嬴秦之兵,非不强也,陈胜一呼秦不及支;
王莽之兵,非不强也,昆阳一败,卒授首。
其足恃乎?
所可恃者,祖宗之德泽沦浃人心者垂二百年,天下得安其全,含哺鼓腹,长子孙者数世。
今虽盗贼间作,非溃兵即叛卒,未有一民奋臂其间,以戴有宋之德不可变故也。
惟顺人心,共尊王室,方可长久。
伏望严赐戒敕,训谕庙堂之上二三大臣,共以公心维持纪纲,绝请托之私;
将帅之臣共奋忠义,训练兵卒,以保社稷,无以私请干与朝政。
庶几与国同休,共享天下安荣之福也。
按:《建炎纪事》第一○页,清抄本。
许皇后 西汉 · 汉成帝
 出处:全汉文 卷八
皇帝问皇后,所言事闻之。
夫日者,众阳之宗,天光之贵,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
夫以阴而侵阳,亏其正体,是非下陵上,妻乖夫,贱逾贵之变与?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变异为众,莫若日蚀大。
汉兴,日蚀亦为吕、霍之属见。
以今揆之,岂有此等之效与?
诸侯拘迫汉制,牧相执持之也。
又安获齐赵七国之难?
将相大臣,裹诚秉忠,惟义是从,又恶有上官博陆、宣成之谋?
若夫徒步豪杰,非有陈胜、项梁之群也;
匈奴、夷狄,非有冒顿、郅支之伦也。
方外内乡,百蛮宾服,殊俗慕义,八州怀德,虽使其怀挟邪意,犹不足忧,又况其无乎?
求于夷狄无有,求于臣下无有,微后宫也当,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气出于营室。
营室者,天子之后宫也。
正月于《尚书》为皇极。
皇极者,王气之极也。
白者西方之气,其于春当废。
今正于皇极之月,兴废气于后宫,视后妾无能怀任保全者,以著继嗣之微,贱人将起也。
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于文昌,贯紫宫,尾委曲如龙,临于钩陈,此又章显前尤,著在内也。
其后则有北宫井溢,南流逆理,数郡水出,流杀人民。
后则讹言相传惊震,女童入殿,咸莫觉知。
夫河者水阴,四渎之长,今乃大决,没漂陵邑,斯昭阴盛盈溢,违经绝纪之应也。
乃昔之月,鼠巢于树,野鹊变色。
五月庚子,鸟焚其巢太山之域。
《易》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
言王者处民上,如鸟之处巢也。
顾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鸟之自焚也。
虽先快意说笑,其后必号而无及也。
百姓丧其君,若牛亡其毛也。
故称凶。
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正于岱宗之山,甚可惧也。
三月癸未,大风自西摇祖宗寝庙,扬裂帷席,折拔树木,顿僵车辇,毁坏榄屋,灾及宗庙,足为寒心!
四月己亥朔,日蚀东井转旋且索,与既无异。
已犹戊也。
亥复水也。
明阴盛,咎在内。
于戊己,亏君体,著绝世于皇极,显祸败及京都。
东井,变怪众备,末重益大,来数益甚,成形之祸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浸娄深,咎败灼灼若此,岂可以忽哉!
书》云:「高宗彤日,粤有雊雉。
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
又曰:「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
即饬椒房及掖庭耳。
皇后有所疑,便不便,其条刺,使大长秋来白之。
吏拘于法,亦安足过?
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
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
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
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
皇后欲从其奢与?
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
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
世俗岁殊,时变日化,遵事制宜,因时而移,旧之非者,何可放焉!
君子之道,乐因循而重改作。
昔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
何必改作」!
盖恶之也。
《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孝文皇帝,朕之师也。
皇太后皇后成法也。
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
皇后其刻心秉德,母违先后之制度,力谊勉行,称顺妇道,减省群事,俭约为右。
其孝东宫,母阙朔望,推诚永究,爰何不臧!
养名显行,以息众欢,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皇后深惟毋忽(《汉书·外戚·孝成许后传》:于是省减椒房掖延用度,皇后乃上疏,上于是采刘向谷永之言以报。)
桓子新论:求辅 其四 东汉初 · 桓谭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三
秦王(《御览》八十六作「秦始皇」)见周室之失统,丧权于诸侯,自以当保有九州。
见万民碌碌,犹群羊聚猪,皆可以竿而驱之(自以下二十四字,依《御览》加)
故遂自恃,不任人封立诸侯
陈胜、楚、汉,咸由布衣,非封君有土,而并共灭秦,遂以败也(「遂以败也」四字,依《御览》加。)高帝既定天下,念项王函谷入,而己由武关到,推却关,修强守御,内充实三军,外多发屯戍,设穷治党与之法,重悬告反之赏。
王翁之夺取,乃不犯关梁厄塞,而坐得其处。
王翁自见以专国秉政得之,即抑重臣,收下权,使事无大小深浅,皆断决于己身。
及其失之,人(疑当作「又」)不从大臣生焉。
更始帝王翁以失百姓心亡天下,既西到京师,恃民悦喜,则自安乐,不听纳谏臣谋士。
赤眉围其外,而近臣反,城遂以破败。
由是观之,夫患害奇邪不一,何可胜为设防量备哉!
防备之善者,则唯量贤智大材,然后先见豫图,遏将救之耳(《群书治要》)
史记论 东汉 · 班彪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二十三
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有史。
故《孟子》曰:「楚之《梼杌》,晋之《乘》,鲁之《春秋》,其事一也」。
定、哀之间,鲁君子左丘胆论集其文,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撰异同,号曰《国语》,二十篇,由是《乘》《梼杌》之事遂暗,而《左氏》《国语》独章。
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
春秋之后,七国并争。
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
汉兴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
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马迁采《左氏》《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下讫获麟,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凡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
迁之所记,从汉元至武,则以绝其功也。
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闯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
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
序货殖,则轻仁义而羞贫穷;
道游侠,而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
然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
诚令依《五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
夫百家之书,犹可法也。
若《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太史公书》,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由观前,圣人之耳目也。
司马迁帝王则曰《本世》,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
又进项羽陈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
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
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
若序司马相如,举郡县,著其字,至萧、曹、陈平之属,及董仲舒并时之人,不记其字,或县而不郡者,盖不暇也。
今此后篇,慎核其事,整齐其文,不为世家,唯纪、传而已。
传曰:「杀史见极,平易正直,《春秋》之义也(《后汉·班彪传》,又见袁宏《后汉纪》十三,有删节。)」。
私试策 南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莲峰集》卷五
采摭汉、唐以来时君世主号令文章所以感动人心者,以形容今日制诰之美焉。
昔鲁君过宋都,呼垤泽之门,守者曰:「非我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
愚于诏书亦云。
盖自古仁圣之君,发一德音,下一制令,其所以感动人心,使天下乐闻而喜见之者,皆相似也。
如三代之君为训诰誓命,周详委曲,通上下之情,开生灵之惑,或导利除害,或去危就安,或立法审令,或遣使誓军。
当时翕然而奉之,后世欣然而传之,读诵流布烂然,百篇之书播在人口,为万世法。
夫岂必区区类举而后足以为今日献哉?
请独借两汉而论之。
高祖之初兴,其制诏之可以上拟于三代者屡矣,然未有善于约法之诏也。
其言曰:「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
何其言之足以感动人心至若是耶?
当时秦民必有至于流涕者矣。
向试使陈涉、项羽发号施令,无是言也。
高祖之兴,谅由是哉!
光武之中兴,其制诰之可以拟三代者亦屡矣,然未有善于举贤之诏也。
其言曰:「吾德薄不明,寇贼为害,强弱相陵」。
何其言之切直至若是耶!
向试使王莽、更始,发号施令,无是言也。
光武之兴,亦以是哉!
虽然,非特此也,又有愈于此者。
唐德宗中兴,陆贽为教令,而李抱真为帝言,山东士卒闻之,感激思奋,臣故知贼不足平。
武宗中兴,德裕为诏书,王元逵等得之,皆震恐思效。
已,帝每称魏博功,则顾德裕道诏语,言甚切于事而能代谋。
夫如是,丝纶一出而感动激昂,欢欣鼓舞,万口一辞,岂非有以顺人心之所在,切其情之所宜而然乎?
恭惟主上禀帝舜之孝思,躬文武之纯德,所任者皆高宗之佐,所修者皆宣王之政,重以侧身修行,夙夜匪懈,仗顺举义,将欲回北狩之銮舆,复先圣之境土。
乃者发德音,下明诏,抚慰士民,激昂在位孝悌之义,禀于天性而见于言辞,恤民之意出于优为而发于文章,三代诰誓无以加矣。
如明策所谓更生之喜,创见之叹,诚不知其几何也!
恭承明问,诸生采摭汉唐以来时君世主号令文章所以感动人心者,形容今日制诰之美。
夫赞扬盛化,末学鲰生殆不足以措手,然敢不竭愚见以道其一二焉?
窃尝闻汉唐之世,王言诏旨不下千数,固有足深嘉者,以愚观之,皆未足形容今日。
请得以我艺祖故事而證之。
乾德初王全斌孟昶,先皇帝觉寒而念征蜀将士,遣使赍诏劳全斌等,三军之士皆致感泣,已而蜀平。
呜呼,此其言之足以动人心,激昂忠义之节,古未有也!
我主上乃者下明诏,所以感人心而激忠义者,岂特汉唐之比哉?
盖所以祖述三代之宪章,艺祖之故事也。
夫如是,乾德之成绩不远,而全斌之忠节有继矣。
中兴之功,愚将拭目而见之。
郡太守 东汉 · 崔瑗
四言诗 出处:全后汉文 卷四十五
有嬴驱除,焚典纪旧。
荡来蕃畿,罢侯置守。
秦发闾左,陈涉奋威。
楚筑乾溪,灵王不归。
征遐由近,可不肃祗。
守臣司境,敢告执机(《古文苑》)
郡太守(一作「崔瑗」) 其一 东汉 · 刘騊駼
四言诗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三
有嬴驱除,焚旧典纪,荡灭蕃畿,罢侯置守。
秦发闾左,陈涉奋威;
楚筑乾溪,灵王不归。
征遐由近,可不肃祇。
守臣司境,敢告执机(《艺文类聚》六)